傍晚,文艺出版社的一位资深编辑来电,说有老领导要请我吃饭,正在诧异猜测之时,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哈哈!是我吔,请侬礼拜天到我屋里来,一道去点石斋吃中饭。”听到这实刮挺硬的宁波话,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是爹爹啊,您好呀!”原来是前辈丁景唐先生。
今年正值米寿的丁老,长期以来对“左联”会址纪念馆十分关心,还无偿捐赠了许多书刊、资料和文物,我们若遇到弄不清的史料问题,便常去请教这位专家。可以说,丁老是“左联”会址纪念馆名符其实的顾问。丁老对我们这些晚辈后生非常亲切,也许是他平易近人的缘故,我们都跟随丁家子女的称呼,亲切地叫他“爹爹”。
12月9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永嘉路上那条曾经居住过许多文化名人的慎成里,漫步在这充满故事的老弄堂里,仿佛可以呼吸到它浓郁的文化气息。
石库门弄堂的深处,便是丁景唐先生的府第。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在陡峭盘旋的楼梯上,一边心里暗暗地佩服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他每天是怎么从三楼下下上上去散步的。
“爹爹,你在孵太阳啊。”丁老倚坐在被他称作“多功能厅”的专座上,眯着眼睛,惬意地享用着冬日暖暖的阳光,眼前这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慈祥老人,朴素得就像邻家老伯。见我来了,丁老起身,指着一只骨牌凳和蔼地说:“来,你也坐到此地来孵孵太阳,这块垫子是正宗澳毛的,交关暖热啦。”我应声坐下,他从一堆堆书刊中,翻山一篇文章给我看,并详细地介绍着作者的情况。丁老还关切地询问我们单位目前在搞些什么研究工作,今后有什么计划,并反复叮咛要沉下心来搞研究。我咀嚼着丁老每一句发人深省的话语,倍感意味深长。
中午,丁老领着我们出了家门,走不多远就到了永嘉路、襄阳路口的“点石斋”。丁老介绍道:“这家店是余秋雨的兄弟利用石库门房子开设的,店名也是由余秋雨题写,他和丁言昭是同学,交关客气啦。”
在包房坐定后,我才知道这原来是个家庭聚会。丁老说:“外孙女从美国回来请全家吃饭,我要了三个名额邀请你们来。所以,今天是我请客伊埋单。不过,小张:请侬来是有特殊任务的,伊在资本主义国家里生活的时间太长了,侬要对伊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你们‘左联’纪念馆就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嘛。”话音刚落,引来了晚辈们一阵会心的笑声。望着慈眉善目的丁老,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往昔的不平凡……
丁老是位十八岁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他把自己的一生无私地交给了党。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他不惧自己的名字上了国民党的名单,多次躲过特务的追捕,辗转从事着地下党的工作。同时,还向《女声》杂志投稿,以歌青春、丁英等笔名发表了许多诗作,出版了诗集《星底梦》。1944年光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曾任上海《小说月报》、《译作文丛》、《文坛月报》等编辑。
建国后,丁景唐先生在上海市委宣传部任文艺处处长、宣传处处长、新闻出版处处长、上海市新闻山版局副局长、上海文艺山版社社长兼总编等职。这位著名的现代文学研究专家,在花甲之年还亲自主编了1200余万字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这皇皇20大卷,荟集了三十年代左翼文学之大成,丁老还还特意请周扬、夏衍、艾青、于伶等三十年代的当事人为各卷撰写序文。退居二线后,丁老仍与赵家璧先生担任《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二、四辑的顾问,并任第四辑《史料•索引》卷的主编。几十年来,丁老孜孜不倦地从事着“左联”的研究工作,编著出版了许多书籍,并在各类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他所取得的丰硕成果,更让我们受益良多。
席间,相互传阅着丁家儿女们所发表的作品,大家欣赏着、评论着,气氛热烈和谐。丁老不时地招呼我们吃菜、沟通着主客之间的谈话,与儿孙们相互逗趣,使家宴其乐融融:有时露出长者的睿智,有时活脱脱一个老顽童的率性,有时冒出一句幽默的话引得满座人笑……这笑声飞出石库门内的“点石斋”,为幽静的襄阳路平添出一份热忱而恬淡的人文气息。
(张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