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司马文森和《救亡日报》
□ 司马小莘
党中央于1929年成立了文化工作委员会(简称“中央文委”)后,第一大举措就是在中国文化中心的上海建立左翼文化统一阵线——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第二大举措当属国共合作创办《救亡日报》。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在不愿做亡国奴,为民族的独立与解放而奋斗的共同信念下,中华民族转入一个空前未有的阶段——开展全面抗战。1937年民族抗日统一战线正式确立。7月28日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简称“文救会”)成立,父亲司马文森和胡愈之、王任叔、钱俊瑞等在“文救会”宣传部工作。由于《救亡日报》是“文救会”的机关报,父亲因此和《救亡日报》结下不解之缘。8月24日,在淞沪抗战的炮火声中《救亡日报》诞生,父亲和林林、华嘉、陈紫秋等二十多个青年作家参加了《救亡日报》的工作,大家都能写,也写得很多。父亲发表过的文章有《伤兵颂》、《展开通俗化运动》、《用武力回答汉奸的阴谋》等。《救亡日报》经周恩来与国民党方面协商,由郭沫若任社长,国共双方各派一名总编辑,共产党方面派的总编辑是夏衍。《救亡日报》坚持以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全面抗战的方针为指导思想,坚持团结抗战的旗帜和方向,精辟的言论和战地采访,把真实的战况报告给人民群众。尽管处境困难,《救亡日报》仍销售1000份以上,最多达到3500份。11月21日上海沦陷,《救亡日报》发表了郭沫若写的终刊词《我们失去的只是奴隶的镣铐》和夏衍写的社论《告别上海读者书》。在党周密细致的组织、安排下,上海进步的文化队伍分为三批,一批组成救亡工作队沿京沪线撤退,目的地是武汉;一批由海道乘英国船向华南撤退,目的地是广州;另一批则留在上海隐姓埋名继续坚持地下斗争。父亲是属于朝华南撤退的一批,走同一路线的还有郭沫若、夏衍和《救亡日报》社同仁。
1938年1月1日,《救亡日报》以统一战线为号召,取得国民党广东当局的支持,在广州长寿路租房复刊,夏衍仍任主编。该报成为抗战初期党在粤港地区最重要的舆论阵地。夏衍于4月底赴武汉向周恩来、郭沫若汇报工作情况。周恩来在询问了报社的销量、读者、文化界和国民党方面对报纸的看法和态度后说:“《救亡日报》是以郭沫若为社长的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的机关报,这一点就规定了你们的办报方针。办成像国民党的报纸一样当然不行,办得像《新华日报》一样也不合适,办成《中央日报》一样,人家不要看,办成像《新华日报》一样,有些人就不敢看了。总的方针是宣传抗日、团结、进步,但要办出独特的风格来,办出一份左、中、右三方面的人都要看、都喜欢看的报纸。你们要好好学习邹韬奋办《生活》的作风,通俗易懂,精辟动人,讲人民大众想讲的话,讲国民党不肯讲的,讲《新华日报》不便讲的,这就是方针。”这段话蕴含了党中央对文化宣传工作高度的原则性和灵活的策略性。
为了使文艺从少数作家的圈子内解放出来,使文艺大众化,把抗战文艺的种子传播到各村庄、工厂、营房和战壕去,一个新的运动被提出来了——展开文艺通讯员运动。文艺通讯员(简称“文通”)总站实际负责人有周钢鸣、司马文森、周行、林林、斐琴、华嘉,大家分别担任了组织、研究、指导等部分工作。在《救亡日报》上出版了“文艺通讯”周刊,介绍有关文艺通讯员运动的基本理论,征求文艺通讯员。“文通”总站举办“五月文艺通讯竞赛”,在《救亡日报》刊出竞赛办法,参赛人员十分踊跃,收到几百封投稿,其中十几人获奖,文章刊登在《救亡日报》上,奖品是一套抗战文艺丛书。通过文艺通讯员运动培养了抗战文艺新军,许多文艺通讯员支站成立了,遍布广东、广西、湖南、江西和福建,特别是在广东广西两省,深入到各偏僻城乡。参加者为学生、各工作队队员、小学教师、学生兵。文通总站在广州沦陷即停止活动,但是很多支站一直坚持活动,影响长远。父亲为积极推广抗战壁报,展开文艺通讯员运动,写作出版了《战时文艺通俗化运动》、《怎样办壁报》、《文艺通讯员的组织与活动》等专论,倡导并组织报告文学写作运动。
1938年10月21日晨,日军逼近广州近郊,夏衍黯然地写下最后一篇社论《忍着眼泪和广州市民暂别》,率领报社一行12人,沿途散发当日的《救亡日报》(这是广州最后一份报纸,其他的报刊都已停止发行,电讯的信号也断了)。全广州城一片漆黑,没有月亮和星光,工作人员拿了简单的工作用品,开始紧急撤退,搭乘最后一列火车离开广州,在炮火隆隆中向广西撤退。就在这一天,广州沦陷。
《救亡日报》的同志们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到达桂林。经过一番努力,1939年1月10日《救亡日报》又复刊了。桂林是当时广西的省会,全省文化、政治和军事中心。抗战期间它的重要性在于其战略地位——西南大后方的大动脉、枢纽,有铁路可通湖南、广东、贵州,进可攻,退可守。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等为笼络人心,对文化人表现出“开明”和“民主”。《新华日报》办事处和八路军桂林办事处在桂林设立。《救亡日报》在桂林复刊很顺利,对于桂林后来形成文化中心具有重大意义。
1938年底八路军桂林办事处李克农主任决定将周钢鸣、蔡冷枫和司马文森从《救亡日报》抽调到广西地方建设干校(简称“干校”)协助杨东莼教育长工作。父亲和黄新波于1939年5月从曲江到达桂林后,直奔《救亡日报》社。《救亡日报》在太平路租了一栋小楼作为社址,它是编辑部、发行部兼宿舍。印刷厂设在郊外白面山的一片松林内,用木板稻草搭成临时房子。第二天,周钢鸣(已先一步参加“干校”的筹建)、蔡冷枫、叶方等同志从“干校”出来了,身穿草黄色军服,腰缠粗皮带,打绑腿,穿草鞋,戎装装束,将父亲和黄新波接到“干校”。“干校”在桂林东城外十里的乡下,从七星岩开了条公路直通,叫“建干路”。父亲每星期六都进城,一进城必先到《救亡日报》社。
《救亡日报》成为桂林进步文化界的活动中心,大家在那儿碰头,讨论研究问题。在党的领导下,《救亡日报》灵活运用统一战线这个法宝,注意宣传策略,讲究宣传艺术,为左、中、右都提供抗日论坛,报道各党派的抗日主张和抗日活动,对蒋介石的抗战言论和抗战姿态予以客观报道,对国民党抗日将领的抗日活动、战绩,以消息、通讯、访问记等形式报道,对国共双方摩擦和冲突,客观报道有关事实,而对双方缓和矛盾的事实予以具体报道。不回避矛盾,又争取了中间群众,扩大了宣传效果。对中间派人士的抗日言论、活动加以广泛报道。《救亡日报》刊登国民党左派人士、民主人士、文化人士的抗日言论,与我党纲领路线相吻合的抗日主张,毫无保留地予以宣传,即便有些主张同我党的主张相左,也给以适当报道。对桂系的抗战业绩和改革措施适当予以宣传,充分肯定招贤纳士实行自治、自卫、自给的三自政策。《救亡日报》与人民群众联系密切,多次开展义卖、募捐及其他社会活动,支援灾民和伤兵。1939年6月7日,《救亡日报》为救济重庆被炸难胞出版了义卖专页,当天义卖报纸两万份,得款4400余元,全部捐献给重庆难胞,得到民众的信任与支持,到1940年底印数达8000余份。在进步书刊中,以从重庆来的《新华日报》、《群众》和当地出版的《救亡日报》最受读者注意和欢迎。
《救亡日报》还出版了旬刊《十日文萃》,建立了自己的建国印刷厂、救亡通讯社、南方出版社,带动了桂林出版事业的蓬勃发展。先是文化供应社,而后是生活书店、开明书店、科学书店,还有一些小出版社,文化中心因之慢慢形成了,桂林文化城成为了全国抗战文艺的中心。云集在桂林的文化人有1000多人,全国闻名的有:郭沫若、夏衍、巴金、司马文森、邵荃麟、周钢鸣、林焕平、端木蕻良、田汉、欧阳予倩、瞿白音、张曙、胡愈之、范长江、孟秋江、陶行知、杜宣等。文化机构有57家: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等。演出团体有223个:话剧队、戏曲队、乐队等。报社、出版社、书店180家,印刷厂110家。桂林抗战文化工作,无论质和量,均为全国第一。当时欧阳予倩在搞桂剧剧改,很有成绩,团结了一批人,导演了不少话剧,成为当时桂林文化界的核心人物之一。从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1939年10月成立,到桂林1944年沦陷,父亲司马文森历任各届理事,负责出版部、组织部、儿童文学部工作,为坚持抗战、进步、团结,反对投降、倒退、分裂、颓废,为争取作家的权益,做了大量工作。父亲除了参加干校工作,在《救亡日报》上发表时评、散文、剧本,编辑《救亡日报》副刊《新干部》和《儿童文学》,参与文化界抗日救亡活动,创作了大量抗战报告文学作品。
1940年出现了抗战中期国民党反动派反共的第二次高潮,桂林乌云密布,恐怖气氛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父亲和同志们得到党内通知:不要再到《新华日报》办事处去。《救亡日报》的发行受到阻挠,特务公然殴打报贩,省党部又设立“图书出版审查委员会”,如有原稿未经查者,均不得印刷发行。第二次反共高潮的顶点是1941年1月国民党反动派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周恩来在《新华日报》上愤然写下“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题词。八路军桂林办事处被迫撤退了,《救亡日报》于2月28日被国民党封闭。
被称为“广西抗大”的干校,情况也非常紧张,第一期学生毕业后分配出去工作,困难很大,有人拒绝接受,有人接受了则加以监视,使其无法工作,自然也有不少人是坚决地工作和斗争下去的。党为了保存革命实力,以便更有力地打击反动派,决定把有些机构、人员撤退,干校地下党支委讨论了这件事。在北面上松林内召开了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周钢鸣、张海鳌和司马文森,大家讨论上级党的指示,并具体进行布置,决定同志们分批撤退,也布置了二线三线人马。夏衍、周钢鸣和《救亡日报》的同志,以及许多知名人士从1月28日起陆续撤退,他们走得秘密,很匆忙。当大批同志撤离桂林前,党组织对父亲说:“桂林工作不能没有人做,有许多同志不能没有人负责联系,你得设法留下,继续坚持。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尽可能的隐蔽下来。保存革命实力就是胜利,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同志们要走的都悄然地走了,大批文化工作者、民主人士去了香港,有的去了菲律宾、新加坡、马来亚、印尼。留下的同志,肩当的责任很重,但不犹豫,不担忧,是共产党员就不怕烈火来考验!父亲司马文森承担了联系和领导桂林文化系统地下党员的工作,由中共南方局派李亚群同志来桂林检查、布置工作。工作相当艰难,战乱年代,家人的生活都难以维持。不断有同志从广东逃了来,他们是千山万水,绕了很大的圈子才到桂林的,找不到八路军办事处,找不到组织,就来找父亲,要到延安、苏北解放区去,父亲帮他们联系。走不了,就得替他们解决生活,找工作,设法隐蔽下来。为帮助新安旅行团顺利向苏北转移,父亲司马文森利用为文化供应社编辑少年文库的机会,发动他们写作,出版了《敌后的故事》、《在内蒙古的草地上》、《星的故事》、《火线上的孩子们》等书,筹到的稿费用于新安团到解放区的路费,新安团成为新四军的文艺骨干队伍。
抗战胜利后,根据国民党中宣部发表的“凡抗战前或抗战中出版发行过的报刊可以先复刊后登记”的规定,《救亡日报》以新的姿态在1945年10月10 日正式在上海复刊,改名为《建国日报》,周恩来再三叮嘱,仍旧要保持民间报纸的特点,依旧用了原来的报头,即: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主办,社长郭沫若,总编辑夏衍。复刊出了12天,到10月22日,国民党市党部就下令查封。
(刊头系郭沫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