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杨骚
□ 杨西北
我的父亲杨骚,名古锡,字维铨,漳州人,祖籍现属福建省华安县丰山镇。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员,中国诗歌会发起人之一,1957年因病逝世,留下了二十二本著作,还有大量散见报刊的各类文章。1900年1月19日,杨骚出生在漳州市区南市(现香港路),不满周岁就过给堂叔为子。养父是个私塾教师,杨骚自幼随养父读私塾,一直到七岁,才转入汀漳龙道师范附属小学读书,十三岁小学毕业,入汀漳龙道师范,次年,又转入省立第八中学。
杨骚性情深受养父影响,从少年起就爱好诗文,摹仿名士,不拘形迹,时常结伴寻游名胜,探访古迹,对风物传说尤感兴趣,他还善讲故事,好阐发思想,每有见地。在养父的支持下,他开始阅读中国小说,最初看的是《说唐》,接着又看了《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等。那时在漳州,时常可以看到从台湾回来的可怜的同胞,人们也时常谈起台湾被割让给日本的惨痛历史,这些都在杨骚“幼小的脑筋刻下深深的印象……”由于环境的濡染,最初的爱国意识和民族意识在他心里播下了种子。1918年夏天,杨骚在省立第八中学毕业,东渡日本求学,开始了他生活中一个重要的转折历程。
杨骚在东京补习了两年的功课,这段时间,认识了李初梨,受到他的影响,开始注意起新文学。他几乎将屠格涅夫的作品全部读完,还阅读了许多日译本的世界名著。同时开始尝试习作新诗歌。习作寄回国内,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发表了。同一时候,杨骚接触了《新青年》,以很大的兴趣看了其中不少文章。到日本时,杨骚怀着一个充满正气而又夹着几分幼稚的想法,打算进海军学校,学成回国率领舰队打倒日本,收复台湾。后来看到进不了海军学校,便又想学矿业,以工业来拯救祖国,然而这些最终都破灭了。因为家庭经济窘迫,1921年,他考进了可领取官费的东京高等师范。他对正课学业全然不感兴趣,一头沉溺在文学书籍中。安特列夫、海涅、王尔德、霍普特曼等都成了他喜爱的作家。
1924年10月,杨骚写出了诗剧《心曲》,这是他第一部作品。诗剧中的旅人,“正是作者心境的写照,反映了当时一部份流连于现实和空想之间的知识分子的面影”。“诗人有意吸取我国古典诗词、民歌的特点,然而又打破严谨的格律而趋于自由变化,笔调清新,和谐华美。”这部诗剧一直到1929年6月,才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1924年冬天,杨骚辍学回国。不久,应邀到新加坡道南小学教书,课余仍然习作诗歌、戏剧。这一时期写的诗歌,后来收在他第一本抒情诗集《受难者的短曲》,1928年11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这些诗歌,“表现了追求光明的失败”,“充满了愤慨和激越,好象披发行吟的浪漫的骚客”。虽然在苦闷中徘徊,但是他“无时不在探求,探求,美在何处,美在何处……”,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终于在1927年的秋末,杨骚结束了两年多的教书生活,启程回国,乘船抵达上海,开始了他生活中又一个重要的历程。
此时,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正在上海兴起,杨骚很自然地同这个运动合上了节拍。不久,他认识了鲁迅先生,直接得到鲁迅先生的教诲,在刚刚开始的文学生涯中迈出了坚实的一步。1928年6月,鲁迅先生创办并主编《奔流》杂志。《奔流》一共出了十五期,其中有十期刊载了杨骚的作品。1928年和1929年两年里,《鲁迅日记》中关于杨骚的记载有六十九次之多,这种关系,在当时的青年作者中是罕见的。这两年杨骚所写的诗,编成了他第二本抒情诗集《春的感伤》,1933年9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然而,同过去诀别是多么艰难,诗集中既有《把梦拂开》、《黎明之前》这种具有革命精神的诗,也有其它回旋着个人凄切哀怨的诗。但是,他终究“突破了原来抒写个人生活的框子,表现出对现实斗争的关注,嗓音开始变得粗犷了,显示了诗人世界观、艺术观逐步走向转变。”
1930年3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杨骚即加入“左联”,他积极参加“左联”的各种活动,如贴标语、发传单、演讲、示威游行等。同时,以旺盛的精力日以继夜地投入工作,先后翻译出版了原苏联长篇小说《异样的恋》、《十月》、《铁流》、美国长篇小说《没钱的犹太人》,其中《铁流》、《十月》、《没钱的犹太人》均为我国第一个译本。杨骚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投入了无产阶级文学革命运动的战斗行列。他说:“一无胆量做土匪抢钱,二无婢颜奴膝的本能做官,三无狡猾的本能做商人,当然是要穷的,再无祖宗遗下什么大财产。最后留给我们的一条路,便是实际革命去。”
咆哮,冲锋,飞沫,大浪:
是雷,电,风的愤怒和云的骚动。
呼喊,乱冲,狼号,狗叫:
是这个天地最后的挣扎和无能的抵抗。
显然,新的天地在苦难的开辟中,显然,这个天地在总的崩溃中。
这是杨骚1932年8月写的诗歌《小兄弟的歌》中的一节。诗,成了他手中犀利的武器。同年9月,他与穆木天、任钧、蒲风等人发起,在上海成立了中国诗歌会,中国诗歌会提倡诗歌大众化,使诗歌普及到群众中去,充分发挥新诗的战斗作用。杨骚积极实践这个主张,不断进行诗歌艺术的探索,同时将笔触伸入现实生活,努力反映时代的风貌。1936年4月,他写成了以南方乡村为背景的长篇叙事诗《乡曲》,先刊载在当年6月《文学界》创刊号,次年6月,编入国防诗歌丛书,由上海乐华图书出版。这是杨骚第三本诗集。“长篇叙事诗《乡曲》,描写了在地主、兵匪、捐税、灾荒等天灾人祸煎熬下农民的痛苦不堪的生活,表现了他们要‘打碎这乌黑天地’的愿望和信心。”《乡曲》一扫杨骚早年曾有过的哀伤缠绵的诗风,以清新朴实,刚健高亢的面貌引人注目。“堪称他这个时期的代表作,也可以说是他全部创作中最值得称赞的篇章。”接着他又写了《福建三唱》,呼唤“泉漳的子弟”“鼓起厦门湾中的怒潮,”“淹没远东的帝国主义!”这首诗以同样的风格得到称颂。当时,文学界正就“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两个口号,展开了一场规模颇大的论争,在这场论争中,他赞同“国防文学”这个口号,并撰写了文章阐述自己的看法。在上海十年,是杨骚文学生涯的盛期,他留下来的文学著译,大部分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他出版了剧本《迷雏》、诗剧集《记忆之都》、剧本集《他的天使》、随笔评论集《急就篇》,翻译出版了日本长篇小说《痴人之爱》、剧本集《洗衣老板与诗人》、《世界革命妇女列传》、散文集《心》,原苏联长篇小说《赤恋》、《异样的恋》等。
1937年6月底,杨骚应郁达夫的邀请,到福建省政府编译室工作,“七七”事变后,他投入了抗日救亡运动,同郁达夫、许钦文等组织了福州文化界救亡协会。他们在《小民报》上辟了《救亡周刊》、《救亡文艺》。后来,救亡运动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破坏,他辞去了编译室的工作,辗转经汉口、桂林、贵阳,于1938年底到达重庆。
到重庆后,杨骚参加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住在文协。他的诗歌又一首一首地在《抗敌文艺》、《中苏文化》等刊物出现。1939年6月,杨骚参加了文协组织的《作家战地访问团》。这次访问,历经半年,行程数千里,足涉中条山、太行山一带战区。从前线回重庆,他住在南温泉,写了不少文章,大多数被禁止发表。他整理访问前线途中写成的诗,出版了第四本诗集《半年》。这段时间,他读了不少哲学著作和经典著作,还计划写一部长诗,拟名《前方和后方》,想再度到前线体验生活,但是这个计划被“皖南事变”打断了。
1941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后,形势十分险恶,为了避免损失,在周恩来同志的主持下,陆续疏散了一批左翼文化界人士,杨骚拟去延安,后来党组织考虑海外工作需要人,由沙汀和以群找他转告了这个意见,他欣然接受。临行前,周恩来同志个别召见他,指示“到星洲后首先帮助陈嘉庚。”(见杨骚《自传》)杨骚先到香港,由重庆八路军办事处介绍,同廖承志接上了关系,5月,转抵新加坡。
杨骚又一次离开祖国,重临故地。这回,他不是来谋生糊口的青年,而成为一个抗日的斗士了。不久,杨骚获得陈嘉庚的聘请,主编闽侨总会的机关刊物《民潮》,在这块阵地上,他积极展开了抗日宣传,同时揭露“皖南事变”的真相。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民潮》被迫停刊,他同胡愈之、郁达夫、巴人(王任叔)等文化界各方人士组织了星华文化界战时工作团。他们一直坚持工作到新加坡陷落前夕,才于1942年2月9日乘船撤到苏门答腊。
此后,杨骚改名杨笃清,开始了沦陷岁月的艰苦生活。3月,他同巴人夫妇隐居在一座橡胶园里,这座橡胶园座落在亚里附近一个叫松岸孙比的地方。当时,郁达夫等人住在石叻班让沿海一个叫宋溪亚庇的小村庄,杨骚会讲闽南话,来往比较不引人注意,曾设法帮助郁达夫等人开了一个小杂物店掩人耳目。7月,杨骚和巴人夫妇先后离开松岸孙比,杨骚同张楚琨夫妇一起定居在楠榜直落勿洞,以经营肥皂手工业掩护度日,那时懂得日语是很方便的,但杨骚不讲一句日本语,表现了一个中国人应有的民族气节。他喜欢音乐,《松花江上》成了他爱哼唱的曲子,歌里寄托着他无限乡思。
抗日胜利后,杨骚才复出新加坡,在东岭中学教书,协同洪丝丝等人编辑《大战与南桥》一书。1947年冬天,杨骚因严重的胃病,先后到巨港、雅加达几个地方治疗,一直拖到1950年2月,才做了胃切除手术。4月,他到雅加达《生活报》工作,这是一家华侨民主报纸。杨骚重新握起笔,那股欣喜是难以形容的,他将全部精力都投了进去,每天早晨带着饭盒到报馆,午饭就在报馆吃。他先是编副刊“笔谈”,1951年初任总编辑兼副社长。在报社工作期间,他写了大量的社论、评论、杂谈,多署名“北溪”和“丰山”,表达对祖国和家乡的怀念。1952年9月底,杨骚举家回国。
掸清异乡的泥土,扑入母亲的怀抱,杨骚兴奋激动,他觉得从来没有能够象今天这样自由地呼吸。1952年底,杨骚由北京南归,决定在广州工作。1953年1月,他被选为广州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广州分会常务理事,2月下旬,他回福建侨乡体验生活,准备创作电影剧本。在两个多月的乡下奔走,他过度劳累,回到广州后就病倒了,不久,得了半身不遂症,从此,病魔一直缠着他不放。1954年,杨骚曾去北京治疗过一段,1955年搬到广州郊区白鹤洞养病。其间,他先后被选为广东省第一届人大代表,全国第二届文代会代表。
杨骚没有向疾病低头,除了积极治病,还坚持写作,同冼东合作写了童话故事《苹果姑娘》、儿童独幕剧《弟弟的百宝箱》。“每想起这位诗人一心一意在严肃创作的时候,我们大家不能不为之肃然动容。”他还打算为华侨青年编一套“五四”到1949年的中国文学读物,想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翻译长篇小说,想以自己的家族变迁为蓝本写系列长篇,在病榻上,他积极地开始做准备工作。“他是面临了死亡之门而还想用尽一份力量的。”遗憾的是,这些计划没有能够实现。1957年1月15日,杨骚在广东省中医实验医院患脑血栓塞,抢救无效,不幸逝世。16日组成治丧委员会。主任委员陶铸,副主任委员陈汝棠、朱光、欧阳山,委员有王任叔、杜国庠、周扬、茅盾、胡愈之、胡一声、夏衍、郭沫若、郭翘然、冯乃超、黄药眠、杨康华、饶彰风等。17日,在广州别有天殡仪馆举行公祭大会,祭文中称他为“忠诚的爱国主义战士”。同日,安葬在广州银河公墓。
“杨骚过完了他平凡人的一生了。然而平凡人却有他的正直和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