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横浜路出来就是海伦西路了。海伦路只有西路而没有东路,海伦西路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一首旋律的几个音符。
海伦西路的旋律应该是从高架轻轨上开始的,现在的高架桥沿线原来就是中国第一条铁路淞沪铁路的沿线。站在横浜路与海伦西路口正好看见从江湾方向来的轻轨列车向正南方向飞驰过去,而海伦西路正好向偏东方向转折。所以每当有轻轨列车通过时,走在海伦西路的人有意无意间总会停足或凝眸看着列车通过心里方才舒展,因为飞奔着的列车从林立的高楼中间横向穿过,就像小提琴的弓从竖弦上急速地拉过去一样,令人有一种微妙的兴奋感。
海伦西路原名士庆路,要比多伦路修筑得晚,从1932年的上海地图上看,还没有海伦西路,倒有海伦路,而那时的海伦路叫欧嘉路,是一个英国人的名字。与现在的海伦西路还相隔一条四川北路。海伦路西路是后来开筑连上海伦路的,最初的海伦路叫库伦路,于1950年才改名为海伦路,用的是我国内蒙古自治区海伦县的县名,与“多伦县”相近。多伦、海伦象兄弟一般亲切顺口。原来海伦西路两边都是一些三、四十年代的建筑,现在大都拆除了,在对岸的沙径港边兴建了好几幢十几层高的大楼,而这一边则建立了供人闲休观光的亲水平台和绿化带,让人坐卧听便。因此漫步在这里,从三层高有长长立面的原上海长途电信局大楼面前走过,感到的是另一种平缓悠扬的旋律,仿佛蓝天白云任我翔,万千心事可以抛。不过不要小看这座造型普通的大楼,它其实是海伦西路上一座历史沧桑的建筑,有着不一般的经历。该楼的前身是1942年开始营业的侵华日军经营的华中通信株式会社。抗战胜利后,当时的政府接收改为上海电信局,解放后又改名为上海邮电上海电信局,1956年7月改为上海长途电信局。如今上海长途电信局已经“翻牌”为上海电信有限公司北区电信局。
不到一百步,就到了车水马龙的四川北路,马路左右两旁各有一座新建的大厦,一座是白厦宾馆,另一座就是紧临上海电信局,层高十八的中国电信大楼四川北路营业厅电信大楼。两座大厦使海伦西路的天际线达到了一个高峰,这里的地势又略微高出前后马路,因为右前方便是著名的横浜桥。横浜桥的围栏是木制的,在桥上眺望桥的前后,沙泾港在前方的天伦家园前又一次向南横拐俞泾港与黄浦江汇合了。原来横浜就是横过来的小河。1932年和1937年的二次淞沪战争中,中国军民在此英勇狙击日军,史称“横浜桥战斗”。
穿过四川北路继续向偏东方向走,海伦西路的旋律延续到这里却陡然变得热闹了。这一段街的两边完好地保留了老房子的风貌,一边是以“永乐坊”命名的灰色砖木结构的新式里弄,另一边是以“百善坊”命名的清水砖外观的石库门弄堂。“永乐坊”沿街是一长排三层的楼房,最底层人家无一例外地开店了。而对面的“百善坊”几个弄堂口的石碑上依次刻有“第一街”、“第二街”……的小黑字,让人想起许多老上海电影里的弄堂时光。这样“灰色”调的小街,却有一种古朴苍劲,清新幽雅风貌,老上海街头叫卖声会在心里响起,仿佛是一支温馨甜蜜的歌谣。
走过长春街和邢家木桥路,海伦西路变得更加弯曲了,之后便是海伦路了。右边依次是新建的国贸花苑小区、四川北路街道活动中心和海伦儿童公园。从三层带小型广场的街道活动中心楼里隐约可以听见老年合唱团那低沉苍劲有力的歌声……虽然海伦西路的旋律差不多接近尾声了,但是这一切却仿佛使海伦西路的旋律舒缓庄重起来 ,而对面几座年代久远的清砖三层庭院式洋房更是将这旋律叠起一个小高潮。因为中间的海伦路504号便是我国当代著名的书法家、文学家和早期白话诗的倡导者沈尹默的故居。
他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曾任北平大学教授、校长,“五四”期间他与李大钊、陈独秀等共同编辑过著名的杂志《新青年》,对文学和新文化运动有所贡献。
沈尹默自重庆返沪后,因为拒绝做官,自甘清贫,以卖字为生,过着“字同生菜论斤卖,画取幽得闭阁藏”的生活。据说,“文革”中,沈尹默被迫写出的所谓“认罪书”一贴出来,马上就被人悄悄揭走珍藏起来,视为珍宝。
说来沈尹默居住的这一区域,在上世纪20、30年代左右是上海颇有“声名”却也让人心颤的“东洋街”,这里南北33幢砖木结构双开间假三层楼房全系日本人所建,住的当然也全是日本人。户户进门有小花园,小阳台,后面有天井,煤卫齐全。该街当时的入口处在溧阳路,弄底以竹篱笆与邢家桥路隔开,虽留有一个小门,但一般不开。这里不是日租界,却形同“日租界”,一般中国人如果误入“东洋街”是会被日本小学生嘲骂的,在中国人的土地上,日本人耀武扬威中国人却奈何不得,这就是昔日屈辱历史的写照。
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后,居住在此的日本人全部回国,东洋街终于终结了它的历史。街外的空地和原日本人的仓库被改建为儿童公园,拆掉了竹篱笆,东洋街变成了海伦路中的一段。沈尹默先生1946年从重庆回上海后,就在此居住。直到1971年6月,经历“文革”风浪,遭受“四人帮”迫害病逝,终年88岁,他在这里度过了整整四分之一的世纪岁月。
为纪念沈尹默一生业绩,1988年7月,有关部门对旧居进行了修缮。故居底层原为会客和餐厅,现辟为第一、第二陈列室,放置着沈老玻璃钢半身塑像和生平事迹简介,早中期和解放后活动图片、资料、墨迹、诗词、书法理论著作及生前用过的眼镜、两只银杯、笔筒、砚台、毛笔等遗物。二楼书斋、卧室保持原样,陈设十分简朴。书房里挂着他的篆隶正草精品,一副对联的当中挂着沈尹默和夫人褚保权的大幅遗像。两架大书柜里满满当当地贮存着大量古籍。窗下并列排放着两张写字台,上面放着沈老用过的笔砚和一张他喜欢的高丽纸。
站在海伦路上仰望这座有拱形和铁铸栏杆阳台、红瓦斜坡顶老虎窗,黑漆大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悬铃木树的楼房,总是让人想起80多年前年轻的沈尹默写过的一首散文诗《月夜》中的句子:“霜风冷冷地吹着,月光明明地照着,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着,却没有靠着……”
沈尹默儒雅沉雄的书法艺术和文学著作长存人间,也为整条海伦路奠定了清新飘逸的雅韵和旋律。
(本文摘自《叩街问巷——
上海马路的前世今生》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