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愚,不知“提篮桥”的方位,听到大人说起它,觉得好玩。后来,邻居小伙伴大林说,他的姐姐就住在提篮桥的洋楼里。大林有两个姐姐,大姐秀兰,二姐秀芳。秀兰过继给了大嬢嬢(父亲的大姐),姑父是外国人。那个时候国门关紧,街上偶有个异国模样的路人就会被围观。所以对大林家有外国姑父这事儿,邻居是蛮好奇的,可是只见过大嬢嬢,没见过那外国姑父来。
听说大林的妈妈事先问邻居,两个女儿谁好看,都说小的秀芳好看,他妈就把大女儿秀兰给了姑姐。印象中,秀兰每次回来都骑着一辆红颜色的女式自行车,她白净脸,个头不高不矮,说话斯文,声音低低的。自行车在那时候紧俏,很多人家都买不上。一是缺钱;二是凭票购买,很难!妹妹秀芳在弄堂里骑着姐姐秀兰的自行车,妩媚动人。秀芳确实比姐姐好看,就是皮肤比姐姐黑,手粗糙,经常洗衣服烧饭,照顾大林、小明这两个弟弟。
1970年上下没有高考,中学毕业生“一片红”,“上山下乡”去外地就业。秀兰和我大姐都是六八级的学生,我姐早就去安徽“插队”,秀兰却还在上海纹丝不动。“上山下乡动员组”隔三差五地来大林家“动员”秀兰去外地,半个弄堂都听得见絮絮叨叨的动员话。秀兰的爸爸和大嬢嬢互相推诿:伊是弟弟的女儿,我不好拍板;搿小囡小辰光就送脱了,搭我呒关系了。一个多月以后,这种情况却消失了。秀芳说,姐姐秀兰被动员弄得烦了,就做好了去农村的准备,不想上头来了一道政策,像秀兰这样的外国人子女可以“网开一面”。
大林和我小姐姐是同班同学,有一回他们的历史课讲到希特勒、纳粹党和犹太人。我姐回来说,大林讲他姑父就是犹太人。我那时在读小学,还不懂“犹太人”,但记住了这个名词。
秀兰后来去了德国,秀芳寄信地址上的字母和我们学的英语有点不同,写得恭恭敬敬,像画出来的感觉。
“提篮桥”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大林家秀兰姐姐的事。后来我大学毕业后有机会去过一次提篮桥监狱,感觉就是环境森严,钢筋水泥建筑固若金汤。
如今,“二战”时期三万犹太人为躲避德国法西斯迫害来到上海的这段历史已为大家所知。当年日本侵华期间以犹太难民“无国籍”为由设立隔离区,对他们的行动加以限制,此区域西起公平路,东至通北路,南起惠民路,北至周家嘴路。这一带民居路貌确有一种异国风情。循着这个区域往前走是黄浦江、国际航运码头,来时去时路途好像都在这里。想起大林家的往事,那个犹太人姑父或许就是这样来到上海提篮桥的?
一个城市抚慰了一个民族的颠沛流离!提篮桥是一个方正的历史书库。